若有人跟沈凉生说你往後能过得下这种日子,他是决计不信的。可步步走到了如今,再让他回忆早年那些歌舞升平,精美奢华的景象,他反不大回忆得起来。不是逃避似地不愿回忆,而是再怎麽回忆都觉得不真实──像镜中花水中月,海市蜃楼中的亭台楼阁,美也美得空远冷清,反是现在每到了傍晚,两人下班回来烧水抹把脸,夏天在院子里支张小桌,就著夕阳余晖和左邻右里的人声喝碗白米稀饭,冬天关起门来拿炉灰烤两个红薯热热乎乎地吃了,心里反而觉得乐呵踏实。他说过要好好照顾他,好好地跟他过日子。这是他给他的承诺,守住了,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。──就不後悔。然而那时他们怎麽也没有料到,这波波的政治运动会愈演愈烈,最後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文化大革命开始後,沈凉生那点底子终於被翻了出来,逃不过,躲不了,老吴想保也保不住他,只能拿话宽慰秦敬道:“还有办法……你别著急,让我再找找人……”
年过七旬的老人头发全白了,最近也没心思打理,稀疏地打了缕贴著头皮,宽慰完秦敬,自己嘴唇却哆嗦著,茫然地反复念叨著句话:“没想到啊……没想到啊……”秦敬著急,他比他急──不单是为了沈凉生的事情,他还有几个老战友纷纷落马,被批斗,被隔离,不生不死……可是凭什麽!他们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豁出命来为国家做过贡献的!到了儿到了儿……老吴什麽都说不出来,句“没想到”,便似耗尽了这辈子全部的心血力气。但无论如何人还是得找,能保下个是个──老吴知道这当口人托小了没用,找了所有能找的关系,冒著大风险把话层层地递了上去。实则他也不晓得管不管用,到了这地步,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。沈凉生被组织叫去审问了两回,终被带走隔离那日,秦敬也在家──学校已经停课了,他也被人谈过话,但因那时教育系统尚未被完全波及,他与沈凉生在户籍上也没什麽关系,倒没被起带走隔离审查。可他宁肯他们把自己块儿带走──他在院门口,看他们带他走,剪著他的手,推推搡搡地──他想说你们不能这麽对他,他不是反革命,他做过好事的……他什麽都不能说,他只看到沈凉生费力地回头瞧了自己眼,那眼……早在被叫去谈话时沈凉生便有了心理准备,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,口中却未同秦敬说过句告别的话,未交待什麽後事──有些话真说出来跟要秦敬的命也没两样──他本是打定主意不回头看的,事到临头却个没忍住,还是回头看了眼。他看到秦敬孤零零地在院门口,干瘦伛偻的,小条孑孑的人影,像下老了二十岁,却又像个小孩儿似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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