准备灯笼,我也忘了带上我那支手电筒,我跟常青两个人就手拉着手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坑坑洼洼的泥路上,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,就像两个哑巴一样安静地行走在夜色里,最后来到了我爹娘的坟前。
冷凄凄的月光下,正伫立着两座矮矮的坟包。我指了指右边较新的那座墓碑,对常青说:“我娘就埋在这里头。你回来了,也告诉她一声吧。”
常青就在我娘坟前跪了下来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泥土地不像石砖地,磕起头来也没有响声,只有几声扑通扑通的沉闷声响,那声音好像能通过地面传到我心里,让我胸口里像是塞了块大石头似的闷闷地喘不过气。
我仰起脸,看着头顶的夜空里那一钩亮堂堂的弯月,常青轻缓的声音慢慢在月色下响了起来:
“娘,常青回来了……我害死了顾家的骨肉,还把您气病,气得……我罪该万死,我不该回来,我没脸回来见您,没脸再见德顺……”
常青哽咽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,到后来话都说不清楚了。他跪在我娘坟前,脑袋深深地低俯在地面上,絮絮地对我娘诉说着道歉的话语,他身子的大半部分都贴在地上,那些话想必很快就能传往地底下,叫我娘也知晓吧。
我不知道我娘会不会原谅常青,但我听着常青哀痛得不成调的嗓音,看着他满脸的泪水,我已经不能再责怪他了。我娘说得没错,我就是耳根子太软,我就是没出息。我对常青说:“你该回来,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,我恨死你了,你要是不回来,我恨你一辈子。你回来了……”
我的声音也飘乎起来,我哀伤地看着常青,沉重地叹了口气,“你回来了,往后咱们就好好过,我经不起折腾了。”
我把常青从地上扶起来,这时我才突然发现他还穿着一身单薄的夏衫。这两天河水已经上冻了,我自己都早早裹上了夹袄,常青却穿着这一身衣裳在夜深露重的墓地里跪了这么久,他被我扶起来时膝盖像被冻僵一样不自然地曲着,原本红润的嘴唇显出几分寒冷的青紫色,我看得心里发疼,嘴上却挖苦地问:“这也是苦肉计?”
常青疲惫地摇摇头,他说:“只剩这一身还能见人的衣裳了。”
“其他的衣裳呢?”
“当了。”
我心里一阵酸涩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他到底为什么要走,为什么要去过那种苦日子啊?我没有再问,只是把我自己小了一号的夹袄脱下来披在常青身上,握紧了他的手,两个人一起抖抖索索地往家里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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